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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今夜我去住店,不叨扰了


“娘,别不要我,我怕后娘,她给我下毒……”

        袁公子居然这么可怜?李玉英心疼的要命,见这床上人眼泪都打湿了枕头,犹豫了好大一会,最终跑去关了所有门窗,蹲在床前。

        “乖,别哭了,别哭了……”李玉英像哄小孩一般摸着他的头发,摸着摸着,那人竟慢悠悠醒了。

        一双褐色眸子哭得通红,可怜兮兮,丝毫不见平日自信。

        李玉英尴尬地要缩回手,却被迟渊一把攥住。

        李玉英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又羞又吓,跌坐在地上,脸红的如同桃子。

        “袁公子,男女……”

        听李玉英拿这些话来堵自己,迟渊吸了吸鼻子,像个小狗一样抬起眸子看向她,轻声喊道:

        “姐姐。”

        她耍过枪,拎过剑,听惯了雄兵怒吼,却从未见过男人这般撒娇。

        眼前人是已悄悄住进了心里的少年郎,饶是石头,也要心生怜爱。

        “姐姐,陪陪我好吗?”迟渊从床上下来,眼皮还红红的,身子慢慢地委到地上,背对着李玉英,把头轻轻枕在她膝上。

        头枕到李玉英腿上的那一刻,迟渊便微微睁开眸,朝床底看了一眼,见那假装小厮的太监捂着耳朵面壁躺着,才放心地阖了眸。

        “我刚刚,梦见我娘了。”

        假的,母后的面容早已记不清了。他贪婪地呼吸着李玉英身上的淡淡清香——那是用江枫常用的香料配成的,一边回想曾经与江枫“暗渡陈仓”的日子,努力幻想着自己正躺在小舅舅腿上。

        “其实,朕的本名是迟渊,朕是皇帝。”

        李玉英吓得欲往后退,可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膝上的是九五至尊的头。

        察觉到李玉英想抽身离去,迟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褐色的眸子平静地直视远方,如同一只濒死的猫。

        “别走,陪陪我。朕真的好孤独。”他闭眼想象着江枫日后跟他辞别的模样,

        “陛下,请恕臣女方才无礼之罪。”逃无可逃,她只好保持着这副狼狈姿态。

        想起太后和丞相的勾结,迟渊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江枫褪了红袍,换了一身雪白囚服,手链皆带镣铐,跪在殿下叩头。

        ——“太后谋朝篡位,按律当诛九族。望陛下日后郑重,罪臣江枫拜别。”

        他不会把皇位交给那些人,所以两人日后一定会面对这种场面。

        现实逃无可逃,迟渊心都要难受地抽搐成一团:“你无罪,朕赐你免死金牌,朕只需要你陪在身边……”

        “你哪里也不许去。”

        李玉英的心渐渐朦胧了。

        她一直渴望驰骋沙场,从敌国手中护卫百姓,被人崇拜,被人敬仰,被人渴望。可她却一直被困于这京城……

        眼前的少年帝王皮肤苍白,赤着脚躺在地上,脆弱的像一尊刚被摔碎的水墨白瓷,那脸上纵横的泪,便是裂痕……

        “朕许你所有,只要你别离开。”

        从未有人这样需要过她。

        难道这不是一个被困于牢笼,需要她解救的少年吗?

        “啪嗒”一声,屋檐上冰凌熔断,砸在地上碎成几段。屋内,李玉英的眼神一直流连于迟渊少年意气的眉眼,在芍药暖香的围裹下,她的表情逐渐舒展、温柔,连那颗心,也随着屋外冰凌化了。

        舒府内,杜春卿正在收拾行李。

        他的脸皮也薄,只够自己病中那样软硬兼施一回。两次的询问石沉大海后,他知道自己也该走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就是几身衣裳,十两金子,一些碎银、铜板,还有舒墨裁送他的那个招财猫,被他用一根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

        舒墨裁直到夜里才回来,听说杜春卿非要见他一面再走,便走到他房门前,远远地站着,也不进去。

        好像杜春卿房里有网,一进去就出不来了似的。

        “明天走?”桌上点着一根蜡烛头,苟延残喘的光映出房间釉色的家具、桌上寂寞的包袱、还有杜春卿枯坐无聊的身影。

        “是,”杜春卿苦涩一笑,眼里勉强流转的波光被脖子上金光闪闪的吊坠狠狠比了下去,“我兄长的事,查出来了吗?我好回去跟他解释。”

        舒墨裁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好像有什么液体慢慢汇聚到了下眼睑。

        怪他自己把这事忙忘了,才会自作多情。

        虽然已经安排了人暗中跟着杜春卿,可舒墨裁还是害怕的慌,恨不能化成一缕清风,护送他直达东岩。

        就算分道扬镳,他也希望杜春卿平安喜乐。

        “还不算晚,和我去趟大理寺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今夜我先去住店吧,不叨扰了。”

        杜春卿起身吹灭蜡烛,拎起自己的包裹,向外走去,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下,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舒墨裁下意识想过去扶,可手刚伸出去,便又别扭地拐了个弯,去摸了摸光秃秃的花枝。

        杜春卿把他这些动作尽收眼底,无奈笑道:“你们舒府的门槛真高,人也别扭。”

        舒墨裁还想多听听他的声音,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僵硬地反问:“杜家的门槛就不高吗?”

        “不高,一颗真心就行。”杜春卿步步走过来,吓得舒墨裁也不敢正视,只快步出了门,自己骑马,最后一次唤管家为杜春卿准备马车,带着人先去了大理寺暗牢。

        故地重游,却是别样伤心。

        余知琴的牢房在一条走廊的尽头,旁边是一条通往地下牢房的楼梯。舒墨裁领着他走过来,下令打开门锁,挥手屏退所有人。

        牢房里的人蓬头垢面,身边散落着一堆铁链,却不知为何会用看救星一样的眼神看着杜春卿,仿佛盼望了千年。

        杜春卿被他盯得有些心慌,但一想到舒墨裁在身后,便壮着胆走到了里面。

        “师兄……”

        “余知琴?”

        “师兄终于来了,我夜夜盼你,盼了好久,要不是这该死的病……”余知琴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爬,脖子却被一条被固定在墙上的铁链扯住。

        杜春卿掩鼻往后躲了躲,发觉栓住余知琴脖子上铁链毫无污垢,倒是崭新的,应该是这两天才加上去的。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师兄,我知道——”

        这开门见山的几个字刚说出来,杜春卿身后束手而立的舒墨裁便甩过来一记眼钉,吓得余知琴赶紧掐断了话头。

        “你知道害我哥哥的人?那时在醉仙楼,你不是说不知吗?”

        “哈哈哈,”余知琴干笑了几声,又偷偷瞟了舒墨裁一眼,见他似乎没那么不满了,才继续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我嫉妒你啊。”

        “凭什么你能被舒大人救,我就只能被周通欺辱?凭什么你在时宫里流行俗乐,你一走,皇帝就要听雅乐?凭什么你明明天赋不如我,却比我强太多?”

        “因为你笨!”杜春卿恨铁不成钢,吼出这几个字来。

        他用手指着余知琴的脑门,终于拿出师兄的架子,怒骂道:

        “曾经我在乐府时怎么和你说的?让你学雅乐、学雅乐!你不听,如今被赶了出来,还要怪曾经苦口婆心劝你的师兄吗?”

        舒墨裁在一旁静静听着,深以为然。

        他还是第一次见杜春卿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若霜雪,似利剑出鞘。

        “是!我嗓子的确不如你!可我早起吊嗓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腰上绑着沙袋耗腰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自己不努力,也要怨在我头上吗?”

        杜春卿一口气反驳完,气的头昏脑胀,扶了一把墙壁,才重新站稳。

        “师兄……”余知琴似是痛心疾首,满脸涕泗横流,“是我不好,我知错了,你别骂了……”

        “我就当你知错了。”杜春卿收回指着他额头的手指,“你若是还有良心,就告诉我打断我哥哥腿的人是谁!”

        舒墨裁意味深长地朝牢里看了一眼,便悄悄走到一旁,拾阶而下,闪身走到墙壁后,一幅事不关已的模样。

        见舒墨裁走远,余知琴才开口道:“是周通……”

        杜春卿一直以为周通只会针对自己,没想到他也会针对哥哥。

        可仔细一想周通那种品行,这真相便也是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

        “我在相府,听见了他们这般合计……”

        “周通为何要这样?仅仅是因为恨我?”

        “因为能给丞相定罪的东西,在你们杜家手里,”余知琴声音放的极轻,“一个账本,师兄,你知道那东西在哪吗?”

        杜春卿摇了摇头,心想若是能找到这账本,是不是就能帮舒墨裁,也帮哥哥报仇?

        可这么一看,自己一家人如今已被丞相盯上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师兄,你一定要相信不是舒大人做的,”余知琴舔了舔渗血的嘴唇,“以舒大人的办事风格,要是有什么想问的,肯定一下子就全问了,绝不会隔了一个月又把人抓起来审讯一遍,何况你家的案子本就不是他负责……”

        杜春卿走后,舒墨裁沿着那楼梯,在众人的簇拥下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站到余知琴的牢房前。

        “脏水也帮你泼了,想问的也帮你问了,好话也帮你说了,舒大人,该按咱们约定好的,把我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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