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查不出凶手，你就杀了我
几滴血映入眼帘，他慌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然后，看见杜春卿被塞着嘴，五花大绑地绑在床腿上时，他才笑了。
只是那笑声，近似悲鸣，如同失了配偶的大雁，凄厉声穿破云空，刺痛杜春卿的心脏。
杜春卿抬起血红的眼看向身畔一身官服的男人，仔细咀嚼着他方才那丝诡异的笑，想着想着，觉得清晨那番贴心都变了味。
“是不是你把他伺候舒坦了他舍不得放你回去，就要杀了我们灭口？！”
想起兄长的话，本已寻死觅活到疲倦的杜春卿觉得浑身又都充满了蛮劲。
他踢腾着腿，手腕使劲地在绳结里挣扎着，绑住指肚的纱布早已脱落了好几处，麻黄色的绳子被染成黄红相间。
“小卿，你别乱动。”舒墨裁在他对面单膝跪了下去，扯掉杜春卿口里的布，又拔剑斩断了那些绳子。
杜春卿咆哮着扑了过去，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死死掐住了舒墨裁的脖子，近乎疯狂地向他吼叫：
“是不是你！是不是皇帝上次召你进宫的事！是不是他让你做的！”
杜春卿的手又湿又滑，虽然让舒墨裁觉得一时窒息，后续却使不上劲。
舒墨裁没反抗，也没解释，左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嗓子因自己特地施加的力量而开始发紧。
“你干什么……”
杜春卿没想到舒墨裁会这样，浑身发抖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你别碰我！”
舒墨裁撑着身子坐起来，解下腰间佩剑举到杜春卿面前，眼睛却还盯着他流血不止的指腹。
“你先冷静，听我慢慢说……”
见杜春卿虽红着眼，胸口也剧烈起伏，却没有出口赌他的话，舒墨裁才道。
“其一，你们家的案子向来不是我负责，所以我无从下手；其二，我若真想从你哥哥嘴里知道些什么，肯定不会这般不顾你的想法。”
“这里面有误会，有人在假扮大理寺的人，传了假令，”舒墨裁将剑举到杜春卿眼前，胸有成竹，“小卿，你给我一个月时间，如果我查不出真正的凶手，你就用这把剑杀了我。”
见杜春卿不接，舒墨裁又赶紧放下剑，握住他的指节。
“你别流血。”
杜春卿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牙齿都在打战，冷得只有脸上的泪、手上的血、舒墨裁的手是暖的。
“凭什么！舒墨裁，凭什么你说了几句话我就要信你！”
他的心都碎成了几瓣，分别装着恨、怨、贪恋、信任、不舍。
“你要我怎么见我哥哥呢？”
“我知道你难过，所以，你可以先不信……”舒墨裁皱着眉替他擦掉泪，手指仔细地避开那些擦伤，又皱着眉心疼地吹了吹他的脸。
“若我无能，一个月查不出来，你怪我，恨我，我无怨无悔，那是我没用。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就算你不稀罕我替你报仇，也让我自证一回清白。至少这样，如果哪天你走了，想起我，也不至于全是坏的记忆——舒墨裁看着眼前略有动摇的泪人，如是想着。
杜春卿只看得见舒墨裁黑色的模糊轮廓，如同一个影子。
他感受到舒墨裁的坚定，越发哭到哽咽，一口口抽着气：“我知道了……”
他为官为人，永远那般光明磊落，不行下作手段。
他无数次给了他沼泽里的一只手，珍他，护他，如今又如此谦卑。
杜春卿怎么可能舍得一点也不信他呢？
“我知道我爹不是冤枉的，这是我爹造的孽，我不怀疑你，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爹……”
“小卿，不管你现在心里恨不恨我。”舒墨裁长舒一口气，将他拥进怀里，咽下一口带血腥味的唾沫。
“只要你别走，就好。”
杜春卿闭着眼，将下巴放在他宽肩上，贪恋着这最后一刻的温暖。
被捆的这一天他已经想好了，等夜半时分，悄悄地用衣带结束这荒唐的一生。
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怕冬日冰冷刺骨的湖水，怕刀剑划破皮肉的痛，怕毒药入口的哭。
怕活下去，又会受折辱。
“查到结果之前，别赶我走了行吗？”
“我什么都不做，你要是讨厌我，我就睡在旁边的软榻上。”
“呵，”杜春卿的笑声带着颤抖哭腔，“你怕我寻死？”
“我舍不得。”
刚稍稍止住的眼泪，又如断线珍珠一般砸在舒墨裁的肩上，濡湿了他针脚紧密的官服。
杜春卿终于稍稍舒展了眉头。
他这个胆小鬼，到底是积了多久的福，才换来舒墨裁的护？
于是，一连好几天，舒墨裁不仅帮杜春卿洗脸穿衣端尿壶，还不放心地把他带到大理寺去。
舒墨裁在前院堂前审案，就把杜春卿放在后院他歇息的地方——审案血泪相和流，他怕杜春卿看了，又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来。
大理寺里渐渐开始传起“三怪”来。
一怪：舒大人除了下雨下冰雹，向来都是骑马直奔前堂开始审案的，怎么最近都坐马车来？还非要车停到后院歇息处才肯下来？
二怪：舒大人审案一向是连审三案才歇半柱香的，可这几日却像兜不住尿一样，审半柱香一柱香的就要去趟后院。
三怪：舒大人在大理寺向来一心审案极少与人调笑的，可这几日竟有不少人看见他从后院出来时真心实意的笑——眼里闪着光那种。
谁都不知道，只有在大理寺贴身伺候舒墨裁的李武知道，他这几日被大人安排监视杜春卿，想不知道也难。
李武记得很清楚，当初他说的是：“大人，我不干这种照顾家眷的差事，我只爱升堂和查案。”
谁知大人却笑的温和：“不是家眷，是与杜府案子相关之人，你好好看着，不容有失。”
李武无聊地倚在门边，想到这里，把嘴里嚼烂了的草茎呸了出去。
大人啊大人，骗谁呢？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能认不得您骗人的眼神吗？
几日后，杜春卿侧躺在床上说：“明日我不想去大理寺了。”
舒墨裁裹着棉被，躺在离他一丈远的长榻上，问：“为何？”
“那些人总想进来，”杜春卿的眼神还是呆呆的，“虽说李武都拦下了，可我还是心惊肉跳的。”
舒墨裁抿了下嘴，显然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放心吧，我不会寻死了。”杜春卿想起最近在街上又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转过身背对着舒墨裁，一身坚强。
“我要活着，还爹欠下的债……”
舒墨裁微微侧过身，紧盯着他的后脑勺问：“然后呢？”
明明杜春卿脸上结了好几块痂，惨不忍睹，可舒墨裁看着他这细竹般坚韧的身影，只觉得好看到了心坎里。
从内而外，没一处不美。
杜春卿沉默了许久，说：“然后啊，活下去。”
“在哪？京城？还是东岩郡？”
得不到杜春卿的回复，舒墨裁有些急，开始坦白起来：“你可知我从未想过在官海沉浮一生，等我报完仇，我想……”
杜春卿开始打起了呼噜。
舒墨裁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翻身躺平。
“罢了，先睡吧。”
既然他装睡不肯听，那他又何必自言自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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