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长河落日图
一路上，周通都缩在马车角落，目光惊恐地在车中游走，时不时惊呼一声，看向身后的木板，又总是抬手摸摸后背和脖颈，确认身上没东西后才稍稍安心。
马车刚停到相府门口，他便慌里慌张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跑去，鞋掉了一只也来不及捡。
丞相正要出门，见自家儿子这副狼狈嘴脸，身上还满是酒气，顿时怒火中烧。
“把他给我拦住！”
他走到周通面前，呵道：“跪下！”
浑身发颤的周通很快便被那群家仆按着跪在了石子地上，却对父亲视若未闻，挪了挪膝盖，扑在地上对着自己的院子磕头。
“南无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没有害人……”
丞相气的一脚踹了过去，可周通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又爬起来朝着自己供佛像的地方磕了好几个响头，血染沙石。
“孽障！我费尽心思把你弄到书画馆你不争气！天天寻花问柳，玷污门楣！上次跟我说要替我分忧，结果差点被人参了一本！今天又出去鬼混！”
“这书画馆该我去吗！还不是父亲非要我当神童，把别人的《长河落日图》改成我的名字……”
周通胆怯地看向自己深不可测的父亲，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懦弱。
“明明我再等五年就行了。可父亲非要这样，还把那考生杀了……”
“人生在世！能有几个五年？你自幼便在书画上颇有天赋，又得名家夸赞，何愁画不出那长河落日，改了又何妨！”
“可这不是我的命啊，我怎么敢安享这富贵……”周通在父亲面前一提起这事，便又羞又气，却又不敢对父亲怎么样。
他如同没骨头一般，趴在地上大哭不止，根本不敢直视那执拗又可怕的父亲。
“若我有命十四岁就能进书画馆，老天爷又怎会让我在考试前一日便高烧不醒……我抢了别人的命啊……”
丞相眯起眼，眼周沧桑的纹路无一不蓄满长年累月的奸诈。
“你没抢他的命，我也没杀他。”
“真的？”
周通这才抬起头，狼狈地跪起来，用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手去扯父亲的衣摆。
“他是远地来的孩子，这考试没过几月，他家乡便闹了饥荒。就算我不杀，老天爷也要让他死……”
“哈哈，哈哈，”周通似是悟得了什么，扶着一边的树干慢吞吞地站起来，笑道，“不愧是父亲，真是巧妙。”
他在侍从的簇拥下回到自己的院内，看到那一排佛像，心中那愧疚苦涩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只觉得这是一堆没用的木头。
“来人！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拉下去，劈成柴烧了！”
院内，丞相嗤笑一声，捋了捋胡须。
他当初的确没杀那个考生，不过是让人给他打了个半死，扔到荒郊野外等狼吃罢了。
不过，那个给儿子垫脚的考生叫什么来着？
两个字的名字，可他想不起来了。
事情已经过了十一年，他都忘了，也不打算再想了。
毕竟门外，还有一大群人等着见他的尊容，希望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候府。
舒墨裁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床上闭眼休息，却时不时痛得抖一下胳膊的杜春卿。
他听着杜春卿痛到抽冷气的声音，心里害怕的要死——十一年前，大哥进京赶考却被人打的只剩半条命，被人拉回来养伤时，也是这般又惊又睡，魂魄不定的。
想到这里，他赶紧伸手探了探杜春卿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热。
他最害怕发热——大哥当初就是神志昏迷，又发热不退，才变成了聋哑。
柳惠施收拾好药箱，回头看了眼杜春卿手上带着血迹的白纱，冷笑道：
“还好舒大人的剑经常杀人，所以没有生锈，不然就算神仙来了也没得治。”
柳惠施说罢，见舒墨裁只是盯着杜春卿发呆却不理他，便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江枫刚送完那群人，进来便见舒墨裁愁眉不展，无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柳大夫说他有点嘱咐，让你出去。”
舒墨裁以为柳惠施要向他交代关于伤口的事，便毫无犹豫，起身前去。
江枫在一旁提醒：“衣服乱了，理一下再出去。”
舒墨裁漠然地低下头，才注意到自己衣摆不仅沾了血，还乱的不像样，便面无表情地坐下理了理，又看了一眼杜春卿，才依依不舍地出去。
唉，江枫摇了摇头，谁也不曾见过大理寺正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啊。
冬来百木凋零，舒墨裁绕过院内的花坛，便看见柳惠施提着药箱，笑容温和，站在一丛碧绿的四季青旁等他。
“开个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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