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老爷可否许我出门卖艺
杜春卿心中一凉，却不知为何，想起那牢中“阎罗”的话——本官不会让你死，你还要赎罪。
“东岩郡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不去死！”
百姓一声声的“去死”高过浪潮，朝三人不断扑来，却只淹死了杜春卿一人。
杜春卿用袖子捂着脸，蹲在地上躬身如虾米——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希望自己能像舒摇光一样又聋又哑，省的听人奚落，省的想与人苍白争辩。
那心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本官不会让你死，你还要赎罪。
本以为舒墨裁心寒似铁，可没想到比起外面的人，舒墨裁的心才怀有怜悯。
这群人会把他怎么样？当场打死吗？
……
好想快点回去舒府，起码那里的人不会这么对他；起码那个人，还肯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楼上楼下的人纷纷起哄，一个个义愤填膺，还有人挽了袖子，蠢蠢欲动。
江枫又将杜春卿护的紧了些。如果再不走，只怕整条街的人都要被引过来了！法不责众，假如这群人真打死了杜春卿，大理寺又能如何？
“江枫！你身为侯爷，居然带这种不要脸的东西来醉仙楼！真是有伤太后脸面！”
周通每说一个字，指向杜春卿的手指便要点几下，好一个“正义凛然”！
江枫一把拍开周通指指点点的蹄子，神色冰冷而冷静。
“太后尊荣岂是你一张嘴就能玷污的？让开！”
说罢揽着杜春卿的肩便往楼梯口走去，见前面众人不闪身，便直接亮了候府令牌。
“我乃朝廷命官，尔等摩拳擦掌，是想死吗？”
见众人不服气地侧了侧身，江枫知道自己这民心今天是要丢一点了，但比起民心，他更怕失去舒墨裁这个朋友。
气死了，恨只恨小皇帝刚登基，还不是杀周通的时候。
江枫扯着杜春卿一路狂奔下楼，将魂不守舍的杜春卿塞进马车，自己也赶紧钻了进去，让车夫快马加鞭直奔舒府，又让家仆断后，别让人跟过来。
马车颠簸，杜春卿却如一潭死水。
“侯爷，”杜春卿盯着被人踩脏的鞋尖，眼神涣散，“您是不是也觉得，我该死……”
江枫有些怜惜地看向他，又叹了口气，将头别到一边。
“或许我与你，不过是一丘之貉。”
杜春卿听不懂这话，只觉得心里像塞了块冰，又冷又堵，一直颔首沉默，如此阴郁了一天，在夜幕时分推开了舒墨裁的房门。
舒墨裁刚沐完浴，正用棉巾擦拭头发，见杜春卿竟破天荒地主动来找自己，有几分意外。
“什么事？”
“我想问老爷点事。”
杜春卿知道今夜有些唐突——舒墨裁已经一个月没有踏入他的房门了。这本是他自“新婚之夜”起便期待的结果，前段时间也过的极为享受。
可今夜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找他说说话。
“问吧。”
舒墨裁把棉巾搭在屏风上，把系在腰间的衣袖解开，穿好上半身的袍子。
“我爹他这次，到底贪了东岩郡多少银子？”
杜春卿寻了个地方坐下，小心翼翼地抬眼，却不小心看见舒墨裁两边衣襟中间的肌肤。
“两千两，”舒墨裁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唇角不知为何噙了一丝笑意，“你若是想知道以前贪的，本官也可告诉你。”
“不了不了，这就够我现在还大半辈子了……”
“你说什么？”舒墨裁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神逐渐认真起来。
杜春卿咬咬唇，问道：“老爷可否准我出门卖艺？”
“这是为何？”
“我想……”杜春卿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胸口涌起一股羞愧，赶紧低了头，“毕竟是我爹贪的银子，我想还一点……”
他从怀里摸出银票，小心翼翼地展开，生怕撕了豁角。
“这里是小侯爷以前欠我的一百两银票，我给要了回来，”他怕舒墨裁以为自己是抄家时偷偷藏钱，赶紧补了一句，“是今天要的，不是以前家里的钱。”
舒墨裁微微抬眸，黑色瞳孔放大。
这小米虫，终于开了一点窍。
他将那一张带着自己体温的银票恭恭敬敬地递到舒墨裁面前，有些没底气地问：“老爷能不能给我用十两，我想留先还九十两出去，另外十两想用来赎人，曾经跟在我身边有个叫阿发的，在大理寺狱没看到他，老爷能替我找找吗？”
舒墨裁接了银票，放在手里摇了摇，轻飘飘的。
“杜府下人都被买走了，我帮你问问，”他看向杜春卿的眼睛，“你为何不用来赎自己？”
“你若是想走，我会放你。”
杜春卿有些怔愣，半响，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没地可去了。估计娘那里我去了只能添麻烦。”他想起醉仙楼震天响的“去死”，觉得自己像鼎沸人声里的一叶孤舟，随便一个浪花就能把他打的不知所踪。
一个人受着就够了，不能把家人也连累。
虽然不太情愿承认，但舒墨裁现在的确是他唯一的避风港。他只想躲在这里还一还爹的罪，到时候带着两百两银票，去东岩郡找娘和兄长。
“那卖艺的事，准了。”
由奢入俭难。舒墨裁垂眸看向那张银票，心里升腾起一股满足感，似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自己锻炼他吃粗粮、去方家，磨练心性，看来一件件事都没白做。
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喜悦，却比平时的喜悦感更甜，不知是参杂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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