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支离山（三）
黑暗，一片黑暗。
倒也不算——季小晴摸黑走进去时，在中央发现了一套亮着灯饰的大型沙盘，它与楼下摆放的那套不同，这套的面积明显更大，构建也更加完整，不仅有“别墅区”，而且还有尚未开放的古风景区，茂盛的密林和险峻群山，商业区以及休闲区一览无余。
它是整座支离山的布局。
季小晴有些惴惴不安，感叹自己怎么敢的，居然就这么进来了，跟做贼似的，但…但其实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这沙盘似乎有种魔力，能将她的心神全部牵缠起来，它好比一套脉络清晰的3d地图，在无数颗小灯的照饰下，那些小房子们都发着玉白色的微光，街景繁华昌盛，河流晶莹碧蓝，小人栩栩如生，这哪是什么沙盘，这仿佛就是在夜空下熠熠生辉的城市，任何人哪怕只要看上一眼、睡上一夜，都会摒弃烦恼，流连忘返。
“真好看啊……”季小晴忍不住赞叹，围着它绕了一圈又一圈。
她以为这个地方与自己无关，但又想起了季演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季演说，醒来之后会让她看到一座全新的支离山，那个地方很繁华很温暖，有炊烟袅袅和五谷杂粮，再也饿不到她。
季小晴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地方，支离山被他描述得恍如仙境，而自己怎么就能忘了，脚下尘土，身处之地，正是仙境。
他回来了，是吗？
季小晴连忙埋头，一点一点搜寻，她优先找到外形较为明显的公馆，再顺着记忆一路朝东环顾，果然，很快就看到了那座耸立的高山。
高山之巅，突兀地立着一套“别墅”，但它们之间过于违和，是整个沙盘布局中最为不搭的一笔。季小晴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发现这个别墅模型居然还可以摘下来，但又突然想起沐笙之前跟自己说过，专业定制的建筑沙盘贵得要死，弄坏一处要赔好几个万那种，吓得她连忙双手将小别墅安了回去。
下一眼，季小晴看到了半山腰处，那个熟悉的小屋子。
那是之前在书里的“支离山”时，她和季演住过的地方。
“我就知道，这里一定会有屋子，我没说错。”季小晴笑盈盈地，像望着孩子一样望着小屋，一不留神，手又情不自禁地伸了过去。
她弯曲食指，小心缓慢地划过屋檐，感受着冰凉和玉润由骨节传来。
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很快季小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取下的模型，它被紧紧地嵌在山间，宛如一体。
“你还活着…你也回家了对吗？真好。”
季小晴莞尔笑着，映得满面星光。她内疚自己在那里亲手杀死了阿演，害怕留下他一缕孤魂，但又庆幸，阿演还活着，他终于回到了家人身边，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真好。
季小晴离开沙盘，默默蹲在黑暗中的一处。
手里还攥着他的名片，但已经失去了联系的勇气，仔细想想，不管是“支离山”还是那个屋子，这些都足以证明季演还记得季小晴，也正因如此，在那个世界伤害了他整整二十年的人，并且最后还捅了他三刀致死的人，她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揭开一个受害者的伤疤。
季小晴靠在墙边捂着名片发呆，旧时记忆里，竟然全是他的好。
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有道人影走了进来。
季小晴偏头过去，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知道这人身披白光，耳边不断传来皮鞋走在地板上的“哐哐”声。
她知道自己未经许可推门而入已经是在做贼，也没有任何逃跑的想法，其实已经很累了，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蹲着，像一只雪白的小仓鼠随时等待制裁。
大门自动关闭，那人身上的微光消失，他停在季小晴的面前，缓缓蹲下。
二人身处黑暗面对着面，男人的那双眸子清澈明亮，并没有把季小晴当做无礼的小贼来看，他眉目如玉，能很轻易地从黑暗中传递温柔。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不是责问，他仿佛在逗一个孩子。
季小晴的思绪从刚才起就已经混乱了，她认真地直起后背，盯着对方一言未发。
“不怕黑啊？”男人啧啧夸赞，“胆子真大。”
季小晴忍不住笑，试探叫了一声：“季…季演。”
他跟着笑了会，很自然地“哎”了一声。
藏在季小晴膝盖上的手开始缩紧，金属名片捏起来实在硌得慌，这感觉虽然很疼，但起码不再是个幻觉。
他来了，他主动找过来了。
季小晴的身子缓缓向前，极为贪婪地想要触碰到他，而刚移了还没两分，似乎就被对方发现了小心思。
季演：“有监控。”
这个设施名称成功将季小晴从迷糊中拉了回来，她立马收回身子，垂下头低语道：“我…应该是喝多了，对不住。”
“没事。”季演站起身，准备去开灯。
“等等…我被强光晃着了，能别开吗？”要是被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肿成水泡，那简直太丢人了。
季演点点头，顺手取过激光笔走到沙盘前，“你来买房？”
“是我朋友想买。”
“朋友？”
她默默起身，慢吞吞走过来，与他保持着距离，“嗯，两个朋友都想买。”
“那你呢，喜欢哪套？”
“……我有住的地方。”
买不起。
季演沉默些许，再问道：“吃饭了吗？”
“没。”
“刚好我也没吃，请你吃饭。”
季小晴咽了咽口水，背后的某片金属都已经快割破手了。
“我和朋友约好了的。”
“那好，”季演搁回激光笔，“我先走了。”
“……”
她咬咬牙，重重点头。
季演转身就走的动作相当流畅，让人摸不清究竟在想什么，语气中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就像朋友间简单地碰了个面一样。
这就好比已经煮熟的鸭子都进盘里了，而又因为她的一句“我今天吃素”把鸭子送了出去。
季小晴想想就难受，越想越难受。
其实内心还是渴望他能留下，哪怕再挽留一句呢，可是他离开得特别干脆。
也是，他已不再是季小晴的阿演，他有自己的生活。
不过好在有他的联系方式，所以哪怕以后不再见面，也可以偶尔聊一聊，慢慢淡却吧。
季小晴垂头丧气地从三楼回到一楼，这回还不到两分钟就被沐笙和景禾逮住了。
哦，好像还有那个帅到爆的年薪百万的置业经理。
沐笙看起来有些生气，见到季小晴后先是“哼”了一声，景禾连忙追问道：“小晴，你去哪了？害沐笙在男厕所里找了半天，还有你电话怎么关机了？”
季小晴拿出手机，惭愧说道：“不好意思，来之前忘记充电了。”
“你怎么最近脑袋傻傻的？”沐笙气愤地把身旁的男人推到她身边，“这顿你请客！”
季小晴蹙眉，自觉移开了身子，心道请客和这个男的有什么直接关系吗？为什么要特意推过来。
但那男经理倒是大度，一眼笑眯眯地看着季小晴，并礼貌地伸出了手，“她们开玩笑的，今晚我请客。我叫‘柯志’，你好啊，小晴。”
季小晴很不喜欢外人这么称呼自己，手倒是没有握，但身子侧了过去，“颗痣？哪颗痣？”
景禾笑得不成人样，连忙解释说她性格就是这么开朗。
沐笙暗中捏了季小晴一把，在耳边悄声道：“单纯认识认识而已，别搅黄呀。”
接着她拍拍男经理的肩，“我爸叫我们去他酒店吃饭，你明天再请我们，一起走呀？”
沐笙的爸爸是这位男经理的上司，平时两个人就经常出差，私下关系较好，也方便拍拍马屁，所以就“恭敬不如从命”地接受了邀请。再加上本人已经三十多岁，一过年家里人就往死里催，今年要是再不把握机会带个女朋友回家，怕又是网络相亲一条龙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了看季小晴，心道沐笙果然实诚，面前这位肤白貌美的姑娘，简直好看得不得了，就是眼睛有些泛红，是……哭过了？
这里的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是就连沐笙都舍不得花钱住的地方，主要是她老爸最近就在这里长住，也不想过多啰嗦。
来之前本来是约好的另外一家，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沐笙爸爸临时改变了主意，居然舍得花大钱请外人吃豪饭了。
四人刚进来，大堂经理就恭敬地将他们送了进去，宽大明亮的包间内赫然出现一套电动餐桌，高雅奢华。
一进门，他们就看见沐笙爸爸正和另一个男人在说些什么，这男人长得年轻英俊，把沐笙和景禾看傻了起来，直到跟在后头的季小晴将目光投过去后，完蛋，她也懵了。
季演？
“看什么呢？”沐笙的爸爸和蔼一笑，招呼孩子们赶紧入座。
女孩们纷纷向他打了招呼，但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另一个人，眼神轮到他身上时都面潮心跳的，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想怎么叫唤。
直到那位男经理卑微地朝他垂下了头，唤道：“季、季总。”
沐笙惊讶着悄声问：“他也是个总啊？管哪块的？你眨什么眼，说话呀。”
不过沐笙发现，一向最讲商务规矩的父亲竟然不坐在最里面，而是把位子让给这个年轻帅哥坐了，他平时可是就连家宴都要坐在最高席位的，今天怎么回事啊这？
沐笙以为是他喝多了可以乱坐，就大方地坐到了男人旁边，但很快就收到了来自父亲大人的眼神呵斥，很明显嘛，要叫她滚去对面坐嘛，但沐笙这一身大小姐脾气也不是盖的，心道你自己都乱坐了，还管我干什么。
沐笙的爸爸没有刻意介绍身旁的男人是谁，而主人不介绍，客人也不好主动去问，也只有沐笙，两只眼痴迷地盯着他看，问道：“帅哥，刚才听说你姓‘纪’，是绞丝旁那个‘纪’吗？”
季演：“禾子季。”
这话一出，两个女生的目光纷纷看向季小晴。
沐笙：“那岂不是跟我们小晴一个姓啊！小晴，可以啊，这也能遇上家门。”
然而季小晴已经抬不起头了，两只手还在桌底下互掐。
沐笙继续问着：“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沐笙：！！！他好老实，他好乖。
明显已经问上头了，接着又来：“你在我爸手下是做什么的啊？”
这时她爸忍不了了，立马张口呵斥：“笙笙，别说话！”
别坑爹。
旁边的男经理也是突然呛了几口，迅速取来纸巾掩饰窘态。
吃饭时场面相当安静，本来大家都是各吃各的，但就沐笙经不起寂寞，当即朝男经理使了个眼色，男经理瞬间悟了，扬起手就给季小晴夹了个菜。
季小晴：“……”
男经理刚笑没两秒，就感觉从对面袭来了杀气。
是沐总。
他不理解：沐总为什么要用眼神杀我？平时在公司你不也调侃我找不到对象吗？
接着男经理极不自然地望向了他身旁的季总，季总冷静吃饭什么也没说。
这位的风格一贯就是这样，年纪轻轻却有着一身严厉脾气，仿佛任何人都讨好不了他，更是不能随便说话，在他面前要么给利益要么给成绩，别的一概谈不进去，也不知道沐总究竟是动用了多大的力气请来这么一尊祖宗了。
大家饭才吃了一半，这时沐总在季演耳边说道：“季总，我们差不多了，您慢用。”
季演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于是沐总就起身将那三人唤了起来，又忽然对季小晴说道：“小晴啊，你玩开心，我们就先走了。”
沐笙、景禾、男经理：“？？？”
季小晴瞳孔震惊，急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画风奇怪，沐笙正要问，却又迎来老爸责备的目光。
而男经理倒是机灵，连忙安抚沐笙，虽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眼下还是先逃离季总为好，至于季小晴……难道是犯什么错被发现了？
沐笙的爸爸一个劲地要把三位支走，赶出门口时却见季小晴慌里慌张追了出来，吓得他眼纹一紧，连忙把大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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