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曲终人散

而张益也一直在痛苦的边缘等待着，他经过强烈的心理斗争后，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于他和我母族的故事。

        “那时，他正经历着人生的第二个五百年——第二个度劫之年，这一年中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雷电之中。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柳絮儿纷飞，空气中是漫散的阳光味儿，没有任何危险的征兆，他以一个普通人类的步伐在人群中行走，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雷电交加。”

        “他知道他的度劫时刻到了，过了今天，功力会猛进一层，过不了今天，从此便会消失无形。他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角落，突然一双湿漉漉的手将他抱在怀中，将他紧紧地贴在胸口，他知道那是人类的体温，就这样我跟那个人类在度劫日里相依相偎着，安全地度过了那一天。”

        “那个人类就是你的祖先？”我问到。那只狐实在太幸运了，是那个人类救了它——雷神是不可能劈死人类的。

        “那只狐确实很幸运，这也是我的家族的幸运。你猜得没错，那个人类就是我的曾曾外祖母，从那之后，我的曾曾外祖母就莫名其妙地好运起来，去山上挖野菜会挖到宝珠，走路会踢到金条，卖花儿会遇到大发善心的富婆，后来还幸运地被富有而无后的人家收养了。不用我说，你都会知道，这所有的好运其实来自狐妖的报恩，但我的曾曾外祖母对此却一无所知，到死都一无所知，只是恍惚间常常感觉到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刚开始还有些害怕，久了也就习惯了，一直到她去世，她都没能将她的好运与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相互取暖的小动物联系起来。这好运在她去世之后也一直延续着，一直到我的曾外祖母、外祖母，一直到我母亲都享受着绝世的好运，整个母系家族都大富大贵，但有一点却很奇怪，我母系家族里世代都是单传，并且只生养女孩。”

        “我没法说清楚，当我知道他是一只狐，为了报恩才关照我时的感受。当他跟我讲完这些后，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很有礼貌地含笑走开，内心空洞一片，失去了思维能力——我被这匪夷所思的现实惊呆了。这现实让我半年都缓不过劲儿来，我既没有在心里下一个决定，也没有把这现实告诉我那长舌但心肠不坏的后妈，也不再打听任何张益的消息——他失踪就失踪了吧，我还不知怎么处理我对他的感情，等我整明白了，再去找他吧，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但事实是我从没有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搞明白这些事，在等到我为这些事理一个头绪出来时，我已不是个人类了。就在我抑郁成疾，行将就木时，我什么都不再去想了，什么都不再介意了，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见到张益，我在死前一定要见到张益，不管他是不是一只狐，不管他是不是为了报先祖之恩才接近我，还是因为喜欢我而接近我，我都没所谓了，我都不介意了，只要见不到他，我就绝不闭眼。”

        “当时我躺在绣房里，父亲、后母及贴身的奶妈都围在我的床前，他们的脸上满是伤心与害怕。那时，我真心想对他们笑一笑，告诉他们‘不要担心’，甚至想跟我那爱臭美的后妈再吵一架，告诉她‘我死了就没人跟你作对了，你就真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了，多好啊’。但是我没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只能眼睁得大大地盯着屋顶。”

        “后妈将嘴靠近我的耳根，小玉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啊！告诉姨娘，姨娘帮你办。我脑中出现张益的脸——明亮的、温暖的脸，我想说出他的名字，但我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往两鬓流淌，水流像两条冰凉的蚯吲爬过脸庞又钻入我的发线。”

        “过了好久，后母更小声地说‘张益，是不是要见张益？’我使劲地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后母含泪笑了，对身后的家人说：“快、快快，请姨表哥来”。张益曾经编造过一个地址的。于是家人按照张益以前编造的地址去接张益，刚出院门，就碰到了张益。我感觉到他来了，他不顾一切地抱起我，然后我就觉得得天旋地转风沙走石，身后人声顶沸。”

        “我吓得闭上眼，片刻之后，世界便复归宁静，我感觉到我躺在软软的物体上，我睁开眼，他正张着嘴，一颗发出万千光芒的明珠飘浮在他的头上，那光线衬得他美极了，充满了魅惑，我多么想伸出手去，捕捞他身后的光线啊。”

        “‘你人类的□□即将死去，无法救回，’他闭着眼，没开口，他正在用意念与我说话，‘如果要救活你，只有付你以狐身，我是半人关狐，可以付你以狐身，可否？你愿意以一只狐而活着吗？’我将要成为一只狐，跟他一样的狐，就可以跟他永远地生活在一起了，多好啊，我没有理由不愿意啊。这就是我的意念，我知道他正在读取我的意念。”

        “他以左手接住那颗悬浮的明珠，随便双手合十，盖住明珠，双手慢慢分开，明珠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一分为二，他迅速地将一半填进我的嘴里，那明珠入口即化，奇妙而轻盈的力量流遍我的全身，我感觉到我精力充沛，我感觉正在浮起来，脱离自己的肉身，我低下头就见‘我’躺在华丽的床上，怎么有两个我，我刹那间恐惧极了，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以眼神向张益求救，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无比恐怖与血腥的一幕。”

        “他脱光了衣服，坐在地上，用右手划过额头、鼻子、下巴……腹部，划过之处，鲜血淋漓，他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又以右手将自己的右边的皮肤慢慢地剥下来，那被剥掉皮的一半尽红红的血管与皮肉。他将那剥下来的一半往半空中的我一扔，我便沉重地落下来。等到我睁开眼时，我看到自己全身上下长满了金色的狐毛，张益正坐在我的身边，温情地笑着。”

        “迈过最初的惶恐，对狐身渐渐地适应，慢慢地学会享受法术所带来的便利——我是一只具有七百年法力的狐妖，张益舍弃了一半的身体给了我，他的修为有一半随身体付诸了我——在我渐渐适应了狐身之后，便感受到了这股幸运，我跟张益过着凡人无法想象的生活。”

        “公元184年前后那几年，整个世界都在承受黄巾农民起来带来的战乱流离，而我与张益就在那些年里游遍了世界的山山水水。从北方的大漠到江南的春潮，甚至我们还搭乘探险船到达了百越之地，在百越的丛林里生活了半年，又跟随湄公河上的商队进入罗刹国，深入海底探看精美的红珊瑚，最后，我们又回到东方，甚至去探访了神话中的蓬莱仙岛，但在那上面没有发现传说中的仙人，最后我们在其中一座岛上定居下来，过了大约五十年之后，我们受够了那仙境似的宁静，我们离不开人间烟火，虽然从生理需求上来说，我们不再需要吸取人类元气，但心理上还是依然依恋着人间的热闹与繁华。”

        前辈依恋人间繁华的心理我深有体会——这就是我们狐类的痛——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人，永远不可能像人一样投入地活一世，但正因为如此，却更加留恋人世的繁华。

        “最后我们又回到了富足的中原地区，与人类生活在一起。我因忍受不了秘密的折磨，一次酒后失言，向人类朋友泄露了狐类的秘密，被一个古老的异人组织【搜神社】获知，这是一个到今天依然存在的组织，他的创立者写出了《搜神记》，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总部在哪里，他们汇聚了有超自然能力的人类，用来探究一些超自然的人与事，对于超自然事件，他们从不干预，而只是记录并观察，可以说他们是一个中立组织。”

        “我们俩就被这个组织给盯上了，我们没有办法再假扮成人类生活下去，我们东躲西藏，但依然躲不过这个组织的观察，他们虽然不干涉我们的生活，但那种日日被人当蛐蛐般观察的感觉着实让我们抓狂。最后，对于那些中立的观察者，我们下起了狠手，察觉一个便杀害一个，但他们依然前赴后继，我们不知道如何应对。在某一个夜里，张益突然消失了，没有半句交待就突然消失了。在他消失之后，搜神社的观察者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那之后，我全身心地搜索张益的消息。我每时每刻都打开着狐的天耳，聆听着空气中同类们传递的意念与画面，隐隐约约了解了些张益消失的真相——因为我们向人类泄漏了狐类的秘密，而极有可能令整个狐类都陷入危险境地，张益是代替我去接受狐类的惩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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