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天了
乌云浓得像墨，幕布般的盖过来，和煦的春光很快就被遮掩了去，一声惊雷破空而下，站在养心殿外的德善大总管被惊得一哆嗦。
养心殿里还没来得及点灯，暗色笼罩，庄严肃穆里透着一丝凄凉，搁着价值连城的古玩物件的八宝格的格子，此时像一只只躲在背后的眼睛，盯着榻上的皇帝。
惊雷起，皇帝猛咳了几声，嘴角流出一些血来，殿里伺候的人早打发出去了，太后拿着帕子，亲自替儿子拭去了嘴角的血。
皇帝从太后手中接过帕子，看着帕子上的血迹苦笑，勉强抑制住胸口剧痛，“儿子不孝，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皇帝一直好好的，尚年轻着，切莫说这些丧气的话。”太后忍住泪水，眼睛憋得通红，安慰皇帝。
“不能了，母后，儿子知道自己不能了，您刚刚也听到了，殿外跪着的人，等不及了。”皇帝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太后抬头盯着殿门，似乎要透过那厚重的红门看见外面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老二和老五出事的时候，哀家就觉出不对了，统共两个皇子，在秋猎中双双葬身虎口，从古至今也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只是这事别人做得太隐秘，真如巧合般，咱们竟一直没查出端倪。这几个月来，皇帝生病的事对外一直是瞒着的，不过四五天没上朝，他们如何得知皇帝病重？竟巴巴的等在殿外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想到自己尚未成年就惨死的皇子，榻上的皇帝咳嗽得更厉害了，一会儿，整张帕子都染红了，脸也越来越白，在暗色的殿里，看着有些瘆人，他艰难地支撑着，“都有谁在外边跪着？”
太后起身到边几上端起药汤，太医嘱咐过，这药汤下药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可如今，可不就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了，“瑞王，还有，京城都卫使李群。”
皇帝就着太后的手，喝下了药，缓了一会，脸上红润了些，“李群？朕待他不薄，他何至于要去投靠瑞王。”
“人心不足蛇吞象，哀家和皇帝都瞧错了他。”太后心里也是后悔的，若不是自己当初心软，不想兄弟相残，保住了瑞王，何来今日的这番局面。
皇帝也没想到京城都卫使竟然投靠了瑞王，“儿子识人不明啊。”
“皇帝不必自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二老五惨死给哀家提了个醒，原本我以为皇帝坐上了这皇位，我便安生享福就是。谁知底下暗波涌动，竟将哀家两个孙子都卷了进去。哀家知道不能松懈，自那时起就留心了，早叫德善和端嬷嬷布置下去了，外头如何哀家管不到，这皇宫，还是皇帝的皇宫。”太后这些年安养，又当了皇祖母，脸上渐渐都是一派慈祥，但当年能将儿子推到皇位上，自然也不是等闲，此时她脸上露出了多年不曾显现的杀伐果断。
“可惜儿子浪费母后的苦心安排了，老二老五走的时候，儿臣伤心不已，但想着自己年轻，终归还是会有皇子，不曾想，病来如山倒，会是这般光景了。”
喝了汤药的皇帝似回光返照般，面色红润，竟支撑着慢慢坐起来，“儿臣勉强用药吊着，撑着这两个月，就想等着荣嫔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若是个皇儿，有母后扶持，尚可延续，可儿臣偏不争气，等不到了，还望母后替儿子照顾好荣嫔和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求母后保住她们性命，儿臣万分感激。”
“皇儿不必忧心，哀家十四岁入宫，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荣妃肚子里是你唯一的血脉，也是哀家唯一的血脉，哀家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护他周全。”
皇帝撑着一口气，从榻边暗格里拿出一纸卷，交到太后手中，握住太后的手，用尽力气交待，“母后，这是，朕拟的最后一道圣旨，是传位圣旨，传位，传位给荣嫔之子。若日后，母后和荣嫔受制于人，或可，用来换的得一线，一线生机…”太后紧握住儿子的手，那双小时候总爱牵着自己的手，如今也用力的回握着她，青筋毕现，“儿臣…不…孝…母…后…保…重…”
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太后在殿内默了良久…
外头电闪雷鸣，不一会，倾盆大雨浇了下来，养心殿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滴渐渐的连成了雨帘，德善大总管透过雨帘，看着跪在殿外的那几人，越看越不真切。
但愿这是一场梦吧，德善在心里暗叹。
厚重的殿门“吱呀”的推开了，太后从里头走出来，德善循声忘了过去，太后的华服在暗色里失了颜色，身影竟有些孤单，德善疾步走过去，搀住太后，“太后…”
“皇帝殁了，叫他们治丧吧。”太后平静地开口。
德善有些恍惚，“他们是…”
“殿外跪着的人，不是盼着吗？你去告诉他们，皇帝殁了，着瑞王商礼部治丧。”太后抬手指向殿外跪着的人。
“嗻。”德善冒雨跑出去，殿外那几人听得德善传话，在雨中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领命而去。
德善小跑回殿门口，想伸手去搀扶太后，但看见自己湿透的衣袖，又把手收了回来。
太后定了定，望着黑云压境的天，“德善，去换件衣裳吧，可不能病了，咱们的路啊，才开始呢。”
“奴才去看看万岁爷，那些外人不知道万岁爷的规矩，仔细怠慢了。”德善抹了抹脸上，不知道是抹落在脸上的雨还是落在脸上的泪。
“人都走了，做这些没用了，护着活人才是正经。”太后看了他一眼，声音微有些嘶哑。
德善知道太后的意思，他转身对着养心殿内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万岁爷，您走好，老奴听您的，替您伺候好太后娘娘，待太后不需要奴才了，奴才就来伺候您。”
磕完头，起身看到太后已朝后宫走去了，忙跟上去，“太后，奴才这就带人去守着荣嫔娘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住娘娘。”
“不用护，他们不会动荣嫔。”见德善似有不解，“这个时候动荣嫔，不是坐实了自个儿乱臣贼子的名声吗？皇帝刚死，怀了龙胎的妃子就死了，就算让他坐上了皇位，怕也会别人戳脊梁骨了。”
德善点头，陪着太后走到了甬道，接过小太监手里的伞，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去传轿撵，自己陪太后站在檐边等着，“若是荣嫔娘娘生了皇子，太后还是头先的打算吗？”
“嗯，你赶紧去安排，得趁着他们忙着治丧，这宫里进进出出的人多人杂，把事情办了，过了这阵，怕就难了。”太后伸手接了下檐边滴下的雨水。
德善递上帕子让太后擦手，“奴才愚笨，可若是皇子可以直接继承大统，为何要便宜旁人。”
太后将帕子递给他，“人心啦，既复杂又简单，现下他们不知道是男是女，又顾忌着名声，不会轻举妄动。若是生下来是皇子，瑞王本来离皇位就差一步了，怎么会让个小婴儿止住了一步登天之路，到时候定然会撕破脸，索性不顾那些个名正言顺，我们一个老太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们就算是直接杀了又如何。”
“太后思虑周全，奴才想得简单了。”小太监们抬来了轿撵，太后上了轿，掀开轿帘，吩咐道，“换了衣裳，就派人去趟镇国将军府，哀家之前跟他说过的。你到了那就跟他说，定在明日亥时，他就明白了。端嬷嬷在荣嫔那里，你办完事也过去。”
“嗻。”德善目送太后走远后，也转身消失在雨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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