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夜已深，焕王府内还是灯火通明，照亮着窗的大喜字，还有绑在屋檐上的红绸，侍者们各司其责地忙碌着，全无过去夜中的宁静，明日就是焕王殿下与泰宜公主的大婚之日，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和检查，这是全国关注，更是陛下和太后娘娘亲自指定的婚事，没有人敢马虎。
焕王站立在书房中一言不发，脸上并无新婚者的欣喜和紧张，他的目光凝聚在桌上的火苗，似乎在想些什么。
“殿下。”书房的门口打开，来人的声音吸引了焕王的目光，是阿锐。
阿锐把一封信放到焕王身前的桌上，“刚到的快信。”
摸着那信的厚度，里面要说的内容并不简单，焕王打开，看着里面的字句，写信的人似乎也非常急切，笔迹有些微的凌乱。
“人呢？”
“送信的人几乎一刻不歇地骑了三天两夜才把信送到了城门口，现在人还候在城外，等王爷下一步指示……王爷？”
阿锐看着眼前的人眼睛睁大，持信的手指发白，把信纸抓地出现了一些褶皱，“王爷，信上说了什么？”
“没想到……一直调查都没结果的事情竟然在这里有所发现……”像是喃喃自语，焕王又一次快速地扫了一遍纸上的内容，然后拿起笔墨开始写回信：
继续调查，尽可能了解到与村子有关的更多信息，近期我会亲自前往，望各位多加保重。
把回信递给阿锐，焕王补充，“告诉李律，那里并非安全之地，在了解到对方目的之后，尽快找机会离开，让我们的人随时接应他。”
“是。”
“对了，我今日从宫中带回的桃子，你送去公主府吧。”
“是。”
全部都交代完毕，焕王的目光比刚才要明亮了许多，他把来信好好地收放在一个盒子之中，抬起头，却看见阿锐还站着没有离开，“阿锐，还有什么事？”
阿锐面露难色，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了，还拖拖拉拉？”
“王爷。”阿锐深吸了一口气，“魏小姐正在府外等你，我和她说了你现在不方便见客，但她说非要见你不可。”
“……”焕王皱眉。
“王爷，要我把人带进来吗？还是……”
“不用。”挥袖转身，焕王背过身去，“今夜我是不可能见她的。”
“可是……”
“你和她说，若是还知轻重，现在就回去，如果她不听，你就自己想办法把人送回去。”
这所谓的“想办法”阿锐自是清楚的，不过就那跋扈任性的小姐，他相信最后肯定是要自己“想办法”，想想这一晚上，自己要送人、送桃、还要送信，他无奈地叹气，俯身向焕王告辞。
同一时间，在宫中，千秋宫内，同样是一派与喜事将近完全不同的氛围。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齐太后站着，指着跪爬在地上的人，她恨不得就这么凭空地，用手指下面的那人活活捏死，“这么多高级的药材我都给你了，钱太医，当初你是怎么承诺的！”
“请太后娘娘恕罪！”钱太医一下一下地磕头，额头碰撞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都清晰可闻。
“七日过去了，泰宜的身子就只治疗到这种程度？我很怀疑，你究竟是怎么坐上这太医之位的！身为太医，却连公主这点小病都无能为力，你让我恕罪？”根据公主府传回来的消息，直到今日泰宜仍是久咳不止，并时不时会感到头晕。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急切地摇头，钱太医一张脸上涕泪纵横，“臣一直都是根据公主的情况治疗的，不可能有什么差池，而且，咳……而且我听公主的婢女说，治疗的前几日，公主确实情况有所好转，食欲也有所恢复。”公主临近婚期，按照康国的传统，女子出嫁前的七日内，不可再与任何男子见面接触，自从公主清醒后，他便没能再有机会对公主进行基本的望闻问切，可即便如此，他的药方全都是根据当初诊断的结果来进行配伍的，那么多珍贵的草药都用进去了，不可能没有效果。
“前几日？我要的是现在！现在！”
刺耳的女声充斥着渗人的锐利，钱太医忍不住地抖，觉得自己就像是跪在了雪地之中。
“娘娘，要保重凤体啊。”红娟看齐太后怒极的红色之下，面色隐隐发白，赶忙着扶着人坐回位置上，“娘娘，公主的身体本就虚弱，过去几年，公主万福，但也或许因此当下这一发作便凶猛了一些。”
齐太后揉着自己发涨发痛的太阳穴，“明日泰宜就要出嫁了……”
“娘娘放心，公主已然能下地走路，而且虽有头晕之症，但再没有发生过晕厥之事，想来公主的病情还是有所好转的，只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调理。”一下一下，红娟疏通着齐太后的后背，“听闻近几日，焕王殿下即便是不能与公主见面，还是会日日到公主府了解公主的情况，当时公主病发时，他也没有提出要延迟婚期……娘娘，你可以放心。”
认同地点点头，齐太后的气息慢慢地平复下来，“说得有道理。”她绝对，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情况来破坏这场婚礼。她看向下面瑟瑟发抖的身影，“钱太医，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如蒙大赦，钱太医声音就像是喊出来的，“这次臣定不辜负娘娘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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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日，焕王来接亲的队伍还没到，公主府附近的百姓倒是一个个地赶早地远远地张望着，看着那透着喜气的公主府，除了一些抽热闹的平民百姓，还有一些正值芳华年龄的女子，帕子混着眼泪，涂花了一脸的妆，嘴里喊着“焕王殿下”，背地里却用恨恨的目光盯着公主府。
这场煞女与贵公子的婚礼一个月前就人尽皆知，但到了今日，众人才有这真的发生了的实感。
公主府里下人们都在平日的穿着上戴上了绣有喜字的红色小囊，里面装的是各种有吉祥寓意的果脯和干货，整座府邸都被人们的欢声笑语以及不尽的红色给包围。公主的房间中，杨婉妗也已经换好了华丽异常的喜服，不需要梅儿还有萤儿，从宫里来的宫女为她弄好了最符合公主出嫁的完美装扮。
她全程安安静静地听宫女的话，穿上了厚重的喜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到脖子的痕迹被尽数掩盖，面容凝脂，口脂如丹，看着梳到头皮发急的发髻不断地被人插入簪子，最后再带上一个比喜袍还要沉重的金冠。
梅儿打开门，眼神不由发直，“公主，你真的好漂亮……”感叹式地拉长了句尾，梅儿放下手中的东西，围着公主左看右看，满脸的惊艳。若没有了那痕迹，公主便是这般的美丽，“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一样……”
无力地笑了笑，杨婉妗让周围的侍女都下去，刚想说两句，喉咙又忍不住地发痒，“咳咳，咳咳……”然后便是撕扯般疼痛。
“公主！”
杨婉妗摇摇头，“我没事。”不过是有些胸闷发热，以及肚子也有些不适而已，脸上的妆容，把她的病态全然都掩盖了过去，“钱太医叫你干什么？”
梅儿指着自己端进门的盘子上面的一碗褐色的药汁，“钱太医昨日亲自为公主熬了一碗药，说是专门放了许多能补气壮体的药材，能提升公主的气力和精神。”她指着另一个，放在药旁边的碟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变了味，声音也小了一些，“这是焕王殿下偷偷派人送过来蜜桃，说是怕公主紧张。”
好笑地敲了一下梅儿的鼻子，“你这丫头，又在想些什么？”
“婢子是提公主感到高兴。”梅儿示意那些附着在桃子块上，在光亮下晶莹的琥珀色液体，“王爷明知道公主其实不怕酸，却还是将桃子切块后放在蜜糖中浸了好一会才送过来。”
“……”
杨婉妗几口喝下了那药，身上的热度瞬时灼人了几分，颤抖间，口齿之间像是在燃烧，她看着那切得大小均匀的桃子，用叉子叉了一块送入口中，桃子和那碗药的味道在口中没有差别，只是转瞬间，一小块冰扔进火中，她感觉自己呼吸轻松了一些。
“公主……”看着杨婉妗放松下来的神色，梅儿有些犹豫，她抓住公主的手，“梅儿希望公主可以幸福，焕王殿下确实是值得托付的人……只是，公主不要怪梅儿逾矩，陛下的事，公主打算怎么办？”
这一段时日，公主久卧病榻，府中外人又多了许多，对方不提，自己也不敢提，可如今已经到了最后的时间，她知道的，公主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
又吃了一块桃子，杨婉妗放下手中的小叉子，笑着轻轻地拍着对方的手背，没有回答。
“梅儿姑娘！”萤儿打开门，声音有些急促，应是遇到了一些突发情况，她看到杨婉妗的那一刻也不由地有些惊异，“公主，外面有些事情需要梅儿姑娘去看看。”
“去吧。”杨婉妗点点头，继续吃起桌上剩下的几块桃子。
“……”梅儿眼中的忧色不散，可当下也无可奈何，“请公主稍等一下，梅儿很快就回来。”说完，她和萤儿离开了房间。
房间只剩下杨婉妗一个人，她吃掉最后一块桃子，用帕子轻轻地擦拭嘴角，她站起身，走到床边的柜子处，打开，柜子的正中间放置着一个木质的盒子。
焕王到达公主府后，梅儿回到房间，杨婉妗已经自己盖上了头盖。
公主府门口，焕王一身是同样的红装，公主府的侍者还有周围的百姓见之丰神俊秀，不由地发出惊讶和赞叹，按照婚礼的流程，他要在这里迎接公主，然后一同前往宫中，在陛下和太后，以及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叩拜天地，再接受了陛下的封赏后才算是完礼。
焕王身姿挺拔，看着在梅儿的陪伴下，一袭红衣的女子慢慢地从门内走到门外，再从自己的身边经过，最后上了花轿，他笑容透着欢喜，可上马那一刻他眼中的阴影无人看见。
人群中，一愤恨的视线先后停留在公主和焕王的身上，最后那像是淬了毒药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华美的花轿上，华服女子咬牙切齿地，似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将那红帘撕碎。
“为什么，焕王殿下……”
“小姐，我们先回去吧。”婢女装扮的女子怯懦，不敢去看自家小姐凶狠的面容，“尚书大人回来若是看不到你，会生气的。”
“小草，你给我闭嘴！”跟着行进队伍，那些热闹的喜乐在女子的耳中非常刺耳，“顶多就再跪一夜！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若是还想回府，现在就管好你的嘴。”
小草不敢再做声。
两人一直跟着，直到队伍进了宫门。
为了容纳众多的官员，这次婚礼仍是安排在春长大殿举行，不过只用了第一层，在京任职的官员们站在一层大殿的门口，最前面是皇帝和齐太后，数百只眼睛同时看到，在喜乐喧天中，焕王骑马，一旁的花轿艳丽，到离大殿约十丈的距离，队伍和喜乐一同停了下来。
焕王下马，“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娘娘。”
齐太后笑容灿烂，从她见到队伍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情就非常不错，她抬手，“焕王殿下不必多礼，今日是康国喜庆的一日，更是你与泰宜的大喜之日，你与泰宜天作之合，我能看到今日之景，很是为你们感到高兴。”
“多谢太后娘娘。”
“陛下。”齐太后轻轻地碰了一下身侧的杨睿，“泰宜出嫁，你也说两句吧。”
杨睿有些僵硬地转头，略显无神的目光中有些疑虑，他看着齐太后，“我？”
齐太后笑，“来之前不都想好了吗？怎么，这时却忘了？”
来之前……
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地啊了一下，杨睿回过头看向焕王，苍白的脸上笑容浅淡，“焕王，皇姐就拜托你照顾了。”
“……”焕王敛下目光，“定不辜负陛下的嘱托。”
“好了好了，吉时不等人，焕王，干净把泰宜从花轿里请出来吧。”齐太后转身，面对官员，“各位，春长大殿里也已经准备好了好酒美食，一会让我们在歌舞乐声中恭喜这对新人。”
“皇恩浩荡！”
下面，焕王走到了花轿前，他把手伸进了帘幕中，从掀起的缝隙中，他看到了杨婉妗红色嫁衣的衣角，“泰宜，我们到了。”
“……”
“泰宜，我们到春长大殿了。”
“……”
“公主……”梅儿轻声提醒，“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在上面看着呢，我们先出来好不好？”
“……”
“怎么回事？”上面，众人发现了花轿的异样，齐太后皱眉，“泰宜，不要误了吉时，赶紧出来。”
“……”
“泰宜？”焕王自己伸到轿中的手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泰宜，你怎么了？”焕王又把手伸进去了一些，他的身体碰到花轿，忽然间，他反应过来整个花轿除了自己的动作外，一点动静都没有，自己的手仍是没有得到回应。
“焕王，你干什么！”在群臣的惊呼下，齐太后看到焕王直接掀开了花轿的幕帘。
没有理会上面的声音，焕王进到了轿子中，不知是否花轿空间狭窄的关系，里面有些闷热，泰宜头盖着盖头坐在那里，“泰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伸手，刚碰到泰宜，人就向一旁倒去。
“王爷，公主她……公主！”梅儿绕到轿前，正好看到杨婉妗倒下的一幕，从盖头倾斜的地方，能看到一抹鲜红，那是除了口脂之外，更加鲜丽、生动的红。
没有片刻犹疑，焕王把人从轿中抱出来，盖头顺势掉落在地，露出了杨婉妗面容桃花但双目紧闭的面容，上面顿时又是一阵惊呼，比上一此更加慌乱，其中齐太后的面色难看至极。
那嘴角的红色过于刺眼，它穿过空中的冰寒，刺入到少年天子的目光中，在那木然的面孔上凿开一道裂缝。
杨睿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脚尖抵在了石栏边，“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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