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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收场


安和殿一瞬间安静极了,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是鼎沸的吵闹。群臣惊惶高喊:“杀人啦,杀人啦,清平公主杀人啦!”

        一时间殿上乱作一团,守卫上前将陈知沅围住,为首一人蹲下去去探柳晔的鼻息,动作已经显得多余。

        殿中杀人,姜国开国以来,这是头一次,发生在了陈知沅手里。清平公主胆大妄为,肆意张扬,出格的事情做的不少,但尚且还有底线。她那双手做过很多事,撕过烧鸡,捉过蝴蝶,写过字,练过剑,但没有见过血。杀鸡都不敢看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杀了一个人。

        陈知沅面部表情呆滞地站着不动,握剑的手就那样垂着,任凭周围乱了套,她已经置身事外。

        “四哥!”柳卫冲出来,扒开那些守卫,扑到柳晔身上,哭得很伤心。柳王后之下,柳氏门庭除了柳卫之外,不过也就柳晔借着这次战胜稍显名头,得以进宫参加宫宴。现在除了柳卫还能扑出来哭一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高坐的王后面如死灰,也只是摊着,丝毫说不出话。

        王君拍案而起,三两步走下来,怒气冲冲地指着陈知沅:“陈知沅,你疯了!”

        打从陈知沅出生起,王君从来没有完整地叫过陈知沅的名字,他始终是带着疼爱与温和地叫着“知沅”,亦或是在开怀至极的时候喊一声“丫头”。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抛除君臣身份之外,他们本就是除去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

        周围的声音在王君的愤怒之下渐渐小了,可依然能听见有人清晰地说:“疯了,公主疯了。”

        陈知沅在王君表现出极度愤怒之后,脸上也有了别的情绪,她持剑对着四周转了转,形容慵懒,眼眶猩红,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哪怕她的四面全是守卫,她也毫不在意,她的声音很低,却让每个人都听得见:“嘘,别吵。我这柄剑,不长眼。”

        换做以前,众人只会当做是玩笑话,现在眼见,才知陈知沅狠起来也是不管不顾的。他们亲眼见到了柳晔惨烈的死相,都默不作声往后退。

        陈知沅继续嘲讽道:“没见过杀人,或者说,不知道我出了名的废物怎么还能有这种本事?你们一个个自诩精明能干,能洞穿一切,却也不知我就在尔等眼皮子底下,畏首畏尾藏了这么些年。”

        裴言的耿耿于怀,陈知沅的巨变,他们放弃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想要得到的,永远得不到。所以还隐瞒什么呢,陈知沅反倒轻松许多:“世人皆知清平公主陈知沅是个庸才,蠢笨无知,让人讨厌。可谁记得,当年江东水患,先王曾采纳过我的意见,夸我有我母亲的样子。我为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你们都知道的是先王崩逝那年,我大病一场,坏了脑子。可我清醒得很,除了落下畏寒的毛病,别的什么也没有。我躲躲藏藏到今日,是为了求太平,求安宁,但你们太过狠厉,心狠手辣,半分也不肯放过我。”

        陈知沅的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那些曾经真心疼着她爱着她的人,留在了回忆里。“阿桓死了,死在你们的阴谋之中,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今日我于殿上杀人,杀的是奸佞,求的是公道,你们恐是连驳斥我,都站不住脚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众人都已经明了了,姜国之中有人通敌,勾连齐人害死了裴言而柳晔,就是安插在裴言身边的暗桩。内侄被杀,王后依旧是面色惨白地坐着不动,其实就已经说明陈知沅所言有七分真,但他们都不敢去猜,通敌之人究竟是谁。

        他们都是真心为国,难道不想抓出这叛国之人来剥皮抽筋么?可他们都不能开口,现在轮不到他们说话,他们只能暗自猜测是谁。可他们悄悄观察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只有对此变故的惊诧,没有心虚和躲闪。

        陈知沅看着王君,接受着他的愤怒,王君的威严在陈知沅眼里已经荡然无存。她放下与卿剑,缓缓直起身子,眼睛与王君对峙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您是王君,一国之君,姜国境内一切臣民都由您决断生死,也包括我在内。”

        言下之意,便是看开生死。王君尚没有说什么,一旁上前一人,苏照在所有人都只敢窃窃私语的时候站了出来,与王君道:“王君在上,臣以为今日事出有因,公主所言令人震惊,还请王君彻查,若真有奸佞作梗,便万不可放过。”

        王君的眼神从陈知沅身上挪到苏照身上,那眼神狠得似乎要将苏照洞穿,可苏照不卑不亢,毫不退缩。慕丞相见状赶紧上前,将苏照挡在后头:“王君恕罪,照儿无知,出言不逊,请王君宽宥。”

        慕丞相一生对谁都是算计,到了苏照这里,竟很有几分真心,不想苏照被卷进今日之事中,所以也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出来求情。

        王君看回陈知沅,说话都带着压迫:“身为公主,你太不知足了。”

        陈知沅听着这话,冷笑起来:“清平公主,无上荣宠,您以为您给的已经够多了是吗?这些荣耀身份地位权柄,不是您给的,从我出生那日起,这些都是先王赐给我的。我时至今日之所以活得让人嫉恨,其实都与您无关,您所做的,不过是添油加柴,让群臣怒火愈烧愈烈罢了。您可以褫夺我的身份名号,但您改变不了,我是先王亲封,受先王恩典的清平公主!”

        所以知足与否,除了先王之外,无人可说。

        既然已经搬出先王来,王君的脸上也挂不住,他冲守卫招招手,下了令:“来人,清平公主行迹疯魔,幽闭宁康宫,非寡人诏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陈知沅“嗤”地笑出来,一旁的守卫却也不敢擅动,陈知沅道:“竟只是幽闭宫中吗,王君好心肠,臣女以为,是该削了臣女的名头,流放到北境、西境、东境、南境中任何一方的偏远之处的,却只是幽闭吗?”

        以仁德闻名的王君多么宽宏,殿上杀人这样不可饶恕的死罪,竟然就只是幽闭。可无人反驳,无人请王君赐死罪,殿上唯二的柳家人都没有说话。王后失神坐着,扑在柳晔身上的柳卫哭的够了但抬眼看陈知沅的时候没有滔天的恨意,他承受的远不如陈知沅遭受的残酷。

        王君看陈知沅就这么犹如枯木不再挣扎,一丝所请也没有,便沉着声音再问:“清平,你可知错?”

        若陈知沅认错,杀人也并非大事,王君自然知道有亏欠,不会让陈知沅偿还性命。何况长公主夫妇今日虽然未到,许是不知陈知沅所为,但手中权柄尚在,哪怕真有臣子非要追究陈知沅的过错,也是能挡得住的。

        可陈知沅愈发疯魔:“错?臣女当然有错,臣女错在天真无知相信帝王家也有真情;错在聪明太过,一眼看穿您的虚假伪善;错在不知反抗,想要明哲保身却还是惨淡结局。”

        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陈知沅都说了,究竟如何人心自能分辨。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后惨白着脸也终于缓缓走下来,踩到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已经脚软,险些摔倒,离她最近的太子急忙扶住她,一双手紧紧搀扶着王后。王后看着殿中一倒一伏的柳家兄弟,只能尽力维持着王后应有的典雅与处变不惊::“清平,还要冲撞王君以下犯上吗?若你认错,王君必然从轻发落,不再追究,你何苦出言不逊。”

        陈知沅根本不领情:“王后娘娘真是为臣女着想,若非经历这些艰难,臣女也就信了王后娘娘的仁心与善心了。您柳氏一门,又干净的到哪里去,我杀了您的内侄,您还如此体恤,竟没有要我偿命,真是宽宏大量。又或是您自知理亏,自知柳氏手中沾染着无辜鲜血,所以只能忍气吞声。也是,王后娘娘与王君夫妻一体,同心同力,从来也是恪尽王后本分,前朝后宫那边都不松懈。”

        她今日语出惊人的太多,这一番话也只是让王后稍微变了脸色罢了。陈知沅闹了这一场,什么话都说清了,又像是什么都还没说,但明眼人看着都晓得她针锋相对的,是天家王室,是高高在上的上位之人。王后是天下尽知的贤良淑德,各国现在所有的王后里,可称第一,陈知沅一直万分敬重王后,直到这一刻为止。

        “你太放肆了。”王君道。

        “父王”太子此时站了出来,想要为陈知沅说话,却被陆谦拉住。身为太子,不该让自己陷进去。

        陈知沅渐渐逼近,带着痴怔:“那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啊。”

        在与王君还有几尺之距的地方,陈知沅被守卫拦住,王君“寡人不会杀你,你依旧是姜国公主,这不会变。”

        “您真是慈悲,天家恩赐,我受不起。”

        王君最后再问:“你今日之举,天理难容,寡人念及你悲痛昏沉,失去神志,尚可从宽。最后再问你一次,悔么?”

        悔么?

        悔了。

        但绝不是,为这件事后悔。

        “悔?”陈知沅咬牙切齿,“我从不后悔。”

        杀人便杀人,见血便见血,撕破脸皮控诉天理,做到这个地步,又还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没有了。

        陈知沅态度坚决,王君便戳她的痛处:“裴言已经死了。”

        即便是已经听过很多遍,但还是能让陈知沅一瞬晃神,眼中多了悲痛。

        陈知沅带着些许哭腔嘶吼出来:“那又如何。我是裴子桓的未亡人,阿桓活着,我守他的人;阿桓死了,我守他的魂。他活着的时候,我不允许有谁无故中伤他、构陷他,毁他清白名声,作践他一颗报国忠心。这一点,他死了,也不会变。如今阿桓无故死在边疆,到底是敌军计谋太过精妙,阿桓无法堪破,还是阿桓拿命护着的所谓忠良有意算计,王君心里比我清楚。阿桓可以是,可以死在齐军手中,可以死在边疆战场,可他决不能,死在君王猜忌,和奸佞陷害之下。”

        吼出这句话,陈知沅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勉强站着。隔着守卫,她还能看见陆让的关切担忧,陈昀的着急无奈,她灿然一笑,彻底放开,她要做的都做了,不必担心,恩怨自有结果。

        “糊涂。”王君失望透顶,对陈知沅不肯俯首低头而失望透顶,他颤抖着抬起手,“带下去。”

        陈知沅推开上前的守卫,把背挺得很直:“不用你们来押,我认得路。”

        殿上为她自动让开一条路,陈知沅走到殿门口,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殿中间孤零零的与卿剑,被沾染着肮脏的血,无人靠近它。陈知沅与陆让扯了个很艰难的笑,请求道:“方便的话,请二哥替我收好这把剑,来日我身死,便用它陪我。”

        她什么都准备好了,连死亡也都在计划之中。

        陆让看着陈知沅的身影从安和殿消失,他拾起与卿剑,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背佝偻着,直也直不起来。

        这场哄闹,终于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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